第 117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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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7 章
小濯纓在上清天宮的三日過得很快。
一眨眼, 人間三月初七，到了伏魔節的日子。
對於人間界的凡人而言，伏魔節是僅次於除夕的重要節日, 這一日, 民間會用華麗的轎子請出宮觀廟宇內的竹制神偶, 走街串巷，酬謝神靈, 祈福來年，煙花爆竹不斷, 熱鬧非凡。
上清天宮平日鮮少大肆籌辦奢靡宴會, 但遇到伏魔節這樣的人間慶典, 上清仙人們卻普遍都愛湊這個熱鬧。
元神出竅的天後與昊天帝君捏了個凡人身軀, 這一次也破天荒地與眾人一道下界。
被兩人左右牽著的小濯纓昂頭望向昊天帝君：
“帝君, 我們什麽時候去皇宮啊？”
面對小濯纓認真的視線, 昊天帝君眼神略微飄忽。
“不急, 不急……誒，那邊有賣糖畫的，阿纓想吃糖畫嗎？”
小濯纓慢吞吞豎起三根手指頭，睨著他：
“我已經吃了三根糖葫蘆, 三包糖炒栗子，真的吃不下了, 帝君。”
走在前面的葉時韞一手拿了一個烤紅薯，剛準備遞給濯纓一個, 聽她說吃不下了, 頓時露出遺憾神色。
“吃不下了嗎？我還想讓你嘗嘗這個蓋上香菜的烤紅薯呢。”
聽到香菜蓋烤紅薯的伏曜頓時五官扭曲。
光是聽上去他就要吐了, 她怎麽能吃這麽香的？
小濯纓雖然也很喜歡這個經常給自己帶好吃的姐姐，但也沒有喜歡到願意吃香菜烤紅薯的地步, 因此她假裝沒有看到她遺憾的表情。
天逐漸暗了下來，伏魔節游神快要開始了。
行至城門附近，似乎有什麽熱鬧，上清仙人們停下腳步，只聽裏面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執聲：
“——憑什麽我們不能擡游神？哪條律例規定女子不能擡游神了！如今女子可以行商可以做官，為什麽不能擡游神！你說出個叫大家夥信服的理由，我們就走，可你若說不出，今日這簽我們就非抽不可了！”
高臺上，朗聲說出這段話的是一位身形高挑健碩的女子，她談吐大方，擲地有聲，倒是對面那名官員冷汗涔涔，心虛不已。
“這個……”那小吏擦了擦汗，“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，女子怎麽能擡游神，這不是沖撞了神仙嗎……”
人群議論紛紛，有大部分人讚同，卻也有小部分人低聲反對。
身形被人群吞沒的小濯纓探頭探腦，也想看看熱鬧，然而她實在太矮了，在一群大人裏就像一只稍不留意就會被人踩到的小螞蟻。
小濯纓昂著頭，目光掃過眾人的後腦勺。
天後與帝君雖然待她如親女，不過對小濯纓而言，與他們認識也不過三日，且兩人身份尊貴，小濯纓下意識覺得他們不可冒犯。
而葉時韞、小柳兒和雨師瑤三人，方才在路上就已經商量著要混入游神隊伍裏去玩，現在並不在這裏。
剩下的幾人中，跟她相處時間多一些的就只有金燦燦的太子殿下，和紅彤彤的少武神。
小濯纓陷入沈思。
須臾，正看熱鬧的謝策玄忽然覺得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。
低頭一看，正迎上一雙要與他認真商量的眼睛。
“哥哥，我看不見，你能不能抱我看一會兒……”
話都還沒說完，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穿過她胳膊，將她輕輕一提——
“這樣看得清嗎？”
穩穩坐在了謝策玄肩上的小濯纓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，在心裏小小地哇了一聲。
“……看得清。”
少年在這條街上本就算是個子高的，再沒有比坐在他肩上更高更清楚的位置了。
“看得清就好，”謝策玄抓住她的小腿，囑咐道，“坐穩了，可別光顧著看熱鬧掉下來啊。”
話雖這麽說，可在場這麽多仙人護在她身旁，怎麽會讓她掉下來。
小濯纓點點頭，默默地抱住他腦袋。
高臺上那一男一女的爭執仍在繼續，等著抽簽擡游神的年輕男子們有些不耐煩，對著那三五個女子道：
“——差不多就行了，女官你們要當，生意你們也要做，現在連祭神這種事，你們女子都想插手，萬一觸怒神明，你們擔當得起嗎！”
“就是就是！”
人群裏起哄的聲音越來越大，要將高臺上的幾個女子趕下去。
恰在此時，天後卻忽然出聲：
“既然是祭神，不如就讓天上的神來做決定，如何？”
明明是溫柔平靜的聲線，當在喧鬧人群中響起時，卻令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安靜下來，像是被一種奇異的威嚴攝住，無人敢生出反駁的無禮念頭。
負手而立的昊天帝君也開口附和：
“不是要抽簽選擇擡游神的人選嗎？就讓這幾個小姑娘試試，若她們連抽二十次，都能抽中，那便是上天的旨意。”
那幾個女子變了臉色。
要連抽二十次都能抽中，那恐怕真的只有等仙人顯靈了。
被幾個女孩子怒目而視的昊天帝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，倒是臺上的小吏露出了大大的笑臉。
“這位好漢說得有理！”
“就讓她們抽！機會可是給她們了，抽不中可不怪我們。”
“神仙在天上看著呢，要是真的能連抽二十次抽中，那我心服口服！”
小濯纓偏頭看了看神色微妙的上清仙人們。
神仙可不一定在天上呢。
正當小濯纓準備看一出仙人顯靈懲罰刁民的好戲時，被她當坐騎的少年偏頭望了她一眼。
“——要玩嗎？”
玩什麽？
小濯纓緩慢地眨了眨眼，很快她就明白了謝策玄的意思。
就在高臺上的那幾個女孩子緊張搖筒抽簽時，少年握住了小濯纓的手，讓她跟著自己小聲念——
“敕羽翔飛化，來吾道前，不得違令，出。”
慢半拍的小濯纓跟著他念完了這句話後，謝策玄便松開了她的手，然而在她的掌心，卻突然出現了一只瑩白色的透明紙鶴。
這在其他上清仙人的眼裏，只是個尋常小法術，但卻能讓小濯纓無比詫異新奇。
她看著從自己掌中飛出的紙鶴翩然飛向高臺，從臺上幾個女子的簽筒裏準確地叼出了長簽。
“……中了，全中了。”
幾個小吏和臺上其他的年輕人有些錯愕，就連她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。
但眾人只覺得是巧合而已，不信邪，立馬催促著她們再抽下一次。
簽落出簽筒，所有人伸長脖子屏息探看。
“……又中了！全中！”
人群裏頓時一片嘩然，氣氛陡然熱烈起來，朝高臺處聚集的人越來越多。
接下來的十八次抽簽，在小濯纓剛學會的紙鶴術下，沒有一根簽出錯，全都是長簽落出。
今日正值伏魔節，整個王都人山人海，游神抽簽的消息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王都，傳進皇宮，也傳到史官的筆下。
聞風而動的人皇與女官們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機會，借助這場眾人皆作見證的神跡，能夠向更多千百年來的陳規掀起又一輪的進攻。
——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。
此刻掌聲雷動的高臺下，圍觀的百姓們為這次神跡而鼓掌驚嘆，而眾神卻為主導這次神跡的小女孩而鼓掌。
聽著耳邊諸如“好厲害呀”“太聰明了”“濯纓真棒”之類的話，小濯纓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，而是——
很不好意思。
面紅耳赤的小姑娘很快便不肯坐在謝策玄肩上受眾人誇讚，她手忙腳亂從他肩頭扒拉到他身前，在謝策玄抱住她的同時，悶頭將臉面朝他胸前。
再然後，任憑眾人如何逗她，她都不肯吭聲，也不肯轉過身來。
“……不對啊，”雙手環臂的伏曜有些吃味，“她怎麽只讓你抱，謝策玄，你是不是背著我們偷偷使什麽陰謀詭計了？否則她怎麽只黏你？”
謝策玄一聽這話，頓時神采飛揚，若是有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。
他慢悠悠道：“自然是我面善，招小孩子喜歡……”
“不是。”
小濯纓這時候不害羞了，認真回答：
“是你看起來力氣大一點，抱我不會累。”
“……”
伏曜立刻抗議：“別聽他胡說，仙人怎麽會抱不動小孩子，讓我抱，我也不會累！”
謝策玄立馬快步走遠，又同時把小濯纓抱在肩上坐穩。
“走走走，去看你時韞姐姐扮財神撒金子了，抓穩咯——”
不遠處，混入游神隊伍的葉時韞果然已經開始撒金子了。
不過游神用的金子都是紙做的，討個彩頭罷了，即便如此大家也搶得熱火朝天。
而藏在神偶中的葉時韞遠遠瞧見謝策玄和濯纓的身影，頓時沖他們揮了揮手，隨後一甩——
沈甸甸小金坨子朝小濯纓劈頭蓋臉而來，落了她滿懷。
“……是金子！”
小濯纓微微睜大眼，語調顯而易見地上揚。
謝策玄難得聽到她如此明顯的情緒起伏，笑道：
“原來還是個小財迷呀。”
小濯纓牢牢抱住懷裏的金子。
“有了金子，就能打點宮裏的嬤嬤，就不用挨餓，還能換書看，金子是這世界上唯一比命還重要的東西，誰會不喜歡金子呢？”
謝策玄聽完這話，略有些意外地楞神片刻。
趁著小濯纓虔誠地向財神許願的時候，他將小濯纓放在地上，將金坨子都裝起來的同時，又留下一個，背過身不知拿它做什麽。
等小濯纓再睜開眼時，脖子上多了個沈甸甸的東西。
——是個金子做的長命鎖。
在她面前蹲下的少年伸出食指，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個他臨時做的、略有些粗糙的小鎖，擡頭沖她揚唇一笑。
“阿纓，你會長命百歲，福生無量，你會成為萬人敬仰的神祇，遠比任何金子都重要。”
小濯纓呆楞楞地摸了摸垂掛在胸前的長命鎖。
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：
——孤的掌上明珠，要長命百歲，要得道成仙。
她想起來了。
那是她父親的聲音。
他抱著她的妹妹如此說，卻轉過頭對她下了讓她身體孱弱的吞心蠱。
街市喧鬧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游神隊伍之中。
“……你把眼睛閉上。”
謝策玄沒有問原因，乖乖地閉上了眼。
視線一片漆黑，但他卻能感覺到周遭有微妙的靈力波動，感覺到他對面的身影有了變化。
夜幕上焰火綻開。
喧鬧外，少年眼睫微顫。
落在唇上的觸感微涼，謝策玄睜開眼，看到眉目如墨畫的少女俯身闔目，如神女垂首，賜予他一個輕似羽毛的吻。
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靜默。
再睜開眼時，四目相對，濯纓在少年眼中又看到了那種熾熱如烈焰的光。
“……這就完了？”
正欲起身的濯纓被少年一把攥住了手腕。
濯纓心道不好，但面上卻仍平靜。
“不然你想如何？”
他想？
他想的事可多了，就怕她不敢聽。
手指攥住的力道不減，謝策玄的嗓音愈發像是撒嬌。
“再親一次。”
“……不要得寸進尺。”
“是你偷襲在先，我還沒準備好呢，再親一次嘛，求求你了。”
嘴上說著求她，但身體卻早已越貼越近，壓得濯纓不自覺地偏過頭，她的視線越過他肩頭，定在某一處。
“啊，帝君找過來了。”
謝策玄立刻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。
恰在此時，濯纓蜻蜓點水地吻在他臉頰，隨即靈巧地從他的桎梏中逃脫。
少女噙著笑回眸：
“走吧，再不走，天後和帝君真要找過來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，所有人都發現謝策玄今日的心情格外好。
伏曜有些懷疑地問濯纓：
“他怎麽回事？發生了什麽？他怎麽蹦跶一路了？”
濯纓：“不知道哦。”
大致已經猜到了什麽的天後看了看蒙在鼓裏的伏曜和昊天帝君，搖頭但笑不語。
燈火夜幕下，人間界的又一朝盛世即將拉開序幕。
而被香火連通的兩界，遠在九重天的仙人，仍會如過往千萬年那般，默默註視人間。
壽數無盡。
則責任不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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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濯纓在上清天宮的三日過得很快。
一眨眼, 人間三月初七，到了伏魔節的日子。
對於人間界的凡人而言，伏魔節是僅次於除夕的重要節日, 這一日, 民間會用華麗的轎子請出宮觀廟宇內的竹制神偶, 走街串巷，酬謝神靈, 祈福來年，煙花爆竹不斷, 熱鬧非凡。
上清天宮平日鮮少大肆籌辦奢靡宴會, 但遇到伏魔節這樣的人間慶典, 上清仙人們卻普遍都愛湊這個熱鬧。
元神出竅的天後與昊天帝君捏了個凡人身軀, 這一次也破天荒地與眾人一道下界。
被兩人左右牽著的小濯纓昂頭望向昊天帝君：
“帝君, 我們什麽時候去皇宮啊？”
面對小濯纓認真的視線, 昊天帝君眼神略微飄忽。
“不急, 不急……誒，那邊有賣糖畫的，阿纓想吃糖畫嗎？”
小濯纓慢吞吞豎起三根手指頭，睨著他：
“我已經吃了三根糖葫蘆, 三包糖炒栗子，真的吃不下了, 帝君。”
走在前面的葉時韞一手拿了一個烤紅薯，剛準備遞給濯纓一個, 聽她說吃不下了, 頓時露出遺憾神色。
“吃不下了嗎？我還想讓你嘗嘗這個蓋上香菜的烤紅薯呢。”
聽到香菜蓋烤紅薯的伏曜頓時五官扭曲。
光是聽上去他就要吐了, 她怎麽能吃這麽香的？
小濯纓雖然也很喜歡這個經常給自己帶好吃的姐姐，但也沒有喜歡到願意吃香菜烤紅薯的地步, 因此她假裝沒有看到她遺憾的表情。
天逐漸暗了下來，伏魔節游神快要開始了。
行至城門附近，似乎有什麽熱鬧，上清仙人們停下腳步，只聽裏面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執聲：
“——憑什麽我們不能擡游神？哪條律例規定女子不能擡游神了！如今女子可以行商可以做官，為什麽不能擡游神！你說出個叫大家夥信服的理由，我們就走，可你若說不出，今日這簽我們就非抽不可了！”
高臺上，朗聲說出這段話的是一位身形高挑健碩的女子，她談吐大方，擲地有聲，倒是對面那名官員冷汗涔涔，心虛不已。
“這個……”那小吏擦了擦汗，“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，女子怎麽能擡游神，這不是沖撞了神仙嗎……”
人群議論紛紛，有大部分人讚同，卻也有小部分人低聲反對。
身形被人群吞沒的小濯纓探頭探腦，也想看看熱鬧，然而她實在太矮了，在一群大人裏就像一只稍不留意就會被人踩到的小螞蟻。
小濯纓昂著頭，目光掃過眾人的後腦勺。
天後與帝君雖然待她如親女，不過對小濯纓而言，與他們認識也不過三日，且兩人身份尊貴，小濯纓下意識覺得他們不可冒犯。
而葉時韞、小柳兒和雨師瑤三人，方才在路上就已經商量著要混入游神隊伍裏去玩，現在並不在這裏。
剩下的幾人中，跟她相處時間多一些的就只有金燦燦的太子殿下，和紅彤彤的少武神。
小濯纓陷入沈思。
須臾，正看熱鬧的謝策玄忽然覺得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。
低頭一看，正迎上一雙要與他認真商量的眼睛。
“哥哥，我看不見，你能不能抱我看一會兒……”
話都還沒說完，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穿過她胳膊，將她輕輕一提——
“這樣看得清嗎？”
穩穩坐在了謝策玄肩上的小濯纓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，在心裏小小地哇了一聲。
“……看得清。”
少年在這條街上本就算是個子高的，再沒有比坐在他肩上更高更清楚的位置了。
“看得清就好，”謝策玄抓住她的小腿，囑咐道，“坐穩了，可別光顧著看熱鬧掉下來啊。”
話雖這麽說，可在場這麽多仙人護在她身旁，怎麽會讓她掉下來。
小濯纓點點頭，默默地抱住他腦袋。
高臺上那一男一女的爭執仍在繼續，等著抽簽擡游神的年輕男子們有些不耐煩，對著那三五個女子道：
“——差不多就行了，女官你們要當，生意你們也要做，現在連祭神這種事，你們女子都想插手，萬一觸怒神明，你們擔當得起嗎！”
“就是就是！”
人群裏起哄的聲音越來越大，要將高臺上的幾個女子趕下去。
恰在此時，天後卻忽然出聲：
“既然是祭神，不如就讓天上的神來做決定，如何？”
明明是溫柔平靜的聲線，當在喧鬧人群中響起時，卻令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安靜下來，像是被一種奇異的威嚴攝住，無人敢生出反駁的無禮念頭。
負手而立的昊天帝君也開口附和：
“不是要抽簽選擇擡游神的人選嗎？就讓這幾個小姑娘試試，若她們連抽二十次，都能抽中，那便是上天的旨意。”
那幾個女子變了臉色。
要連抽二十次都能抽中，那恐怕真的只有等仙人顯靈了。
被幾個女孩子怒目而視的昊天帝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，倒是臺上的小吏露出了大大的笑臉。
“這位好漢說得有理！”
“就讓她們抽！機會可是給她們了，抽不中可不怪我們。”
“神仙在天上看著呢，要是真的能連抽二十次抽中，那我心服口服！”
小濯纓偏頭看了看神色微妙的上清仙人們。
神仙可不一定在天上呢。
正當小濯纓準備看一出仙人顯靈懲罰刁民的好戲時，被她當坐騎的少年偏頭望了她一眼。
“——要玩嗎？”
玩什麽？
小濯纓緩慢地眨了眨眼，很快她就明白了謝策玄的意思。
就在高臺上的那幾個女孩子緊張搖筒抽簽時，少年握住了小濯纓的手，讓她跟著自己小聲念——
“敕羽翔飛化，來吾道前，不得違令，出。”
慢半拍的小濯纓跟著他念完了這句話後，謝策玄便松開了她的手，然而在她的掌心，卻突然出現了一只瑩白色的透明紙鶴。
這在其他上清仙人的眼裏，只是個尋常小法術，但卻能讓小濯纓無比詫異新奇。
她看著從自己掌中飛出的紙鶴翩然飛向高臺，從臺上幾個女子的簽筒裏準確地叼出了長簽。
“……中了，全中了。”
幾個小吏和臺上其他的年輕人有些錯愕，就連她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。
但眾人只覺得是巧合而已，不信邪，立馬催促著她們再抽下一次。
簽落出簽筒，所有人伸長脖子屏息探看。
“……又中了！全中！”
人群裏頓時一片嘩然，氣氛陡然熱烈起來，朝高臺處聚集的人越來越多。
接下來的十八次抽簽，在小濯纓剛學會的紙鶴術下，沒有一根簽出錯，全都是長簽落出。
今日正值伏魔節，整個王都人山人海，游神抽簽的消息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王都，傳進皇宮，也傳到史官的筆下。
聞風而動的人皇與女官們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機會，借助這場眾人皆作見證的神跡，能夠向更多千百年來的陳規掀起又一輪的進攻。
——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。
此刻掌聲雷動的高臺下，圍觀的百姓們為這次神跡而鼓掌驚嘆，而眾神卻為主導這次神跡的小女孩而鼓掌。
聽著耳邊諸如“好厲害呀”“太聰明了”“濯纓真棒”之類的話，小濯纓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，而是——
很不好意思。
面紅耳赤的小姑娘很快便不肯坐在謝策玄肩上受眾人誇讚，她手忙腳亂從他肩頭扒拉到他身前，在謝策玄抱住她的同時，悶頭將臉面朝他胸前。
再然後，任憑眾人如何逗她，她都不肯吭聲，也不肯轉過身來。
“……不對啊，”雙手環臂的伏曜有些吃味，“她怎麽只讓你抱，謝策玄，你是不是背著我們偷偷使什麽陰謀詭計了？否則她怎麽只黏你？”
謝策玄一聽這話，頓時神采飛揚，若是有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。
他慢悠悠道：“自然是我面善，招小孩子喜歡……”
“不是。”
小濯纓這時候不害羞了，認真回答：
“是你看起來力氣大一點，抱我不會累。”
“……”
伏曜立刻抗議：“別聽他胡說，仙人怎麽會抱不動小孩子，讓我抱，我也不會累！”
謝策玄立馬快步走遠，又同時把小濯纓抱在肩上坐穩。
“走走走，去看你時韞姐姐扮財神撒金子了，抓穩咯——”
不遠處，混入游神隊伍的葉時韞果然已經開始撒金子了。
不過游神用的金子都是紙做的，討個彩頭罷了，即便如此大家也搶得熱火朝天。
而藏在神偶中的葉時韞遠遠瞧見謝策玄和濯纓的身影，頓時沖他們揮了揮手，隨後一甩——
沈甸甸小金坨子朝小濯纓劈頭蓋臉而來，落了她滿懷。
“……是金子！”
小濯纓微微睜大眼，語調顯而易見地上揚。
謝策玄難得聽到她如此明顯的情緒起伏，笑道：
“原來還是個小財迷呀。”
小濯纓牢牢抱住懷裏的金子。
“有了金子，就能打點宮裏的嬤嬤，就不用挨餓，還能換書看，金子是這世界上唯一比命還重要的東西，誰會不喜歡金子呢？”
謝策玄聽完這話，略有些意外地楞神片刻。
趁著小濯纓虔誠地向財神許願的時候，他將小濯纓放在地上，將金坨子都裝起來的同時，又留下一個，背過身不知拿它做什麽。
等小濯纓再睜開眼時，脖子上多了個沈甸甸的東西。
——是個金子做的長命鎖。
在她面前蹲下的少年伸出食指，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個他臨時做的、略有些粗糙的小鎖，擡頭沖她揚唇一笑。
“阿纓，你會長命百歲，福生無量，你會成為萬人敬仰的神祇，遠比任何金子都重要。”
小濯纓呆楞楞地摸了摸垂掛在胸前的長命鎖。
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：
——孤的掌上明珠，要長命百歲，要得道成仙。
她想起來了。
那是她父親的聲音。
他抱著她的妹妹如此說，卻轉過頭對她下了讓她身體孱弱的吞心蠱。
街市喧鬧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游神隊伍之中。
“……你把眼睛閉上。”
謝策玄沒有問原因，乖乖地閉上了眼。
視線一片漆黑，但他卻能感覺到周遭有微妙的靈力波動，感覺到他對面的身影有了變化。
夜幕上焰火綻開。
喧鬧外，少年眼睫微顫。
落在唇上的觸感微涼，謝策玄睜開眼，看到眉目如墨畫的少女俯身闔目，如神女垂首，賜予他一個輕似羽毛的吻。
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靜默。
再睜開眼時，四目相對，濯纓在少年眼中又看到了那種熾熱如烈焰的光。
“……這就完了？”
正欲起身的濯纓被少年一把攥住了手腕。
濯纓心道不好，但面上卻仍平靜。
“不然你想如何？”
他想？
他想的事可多了，就怕她不敢聽。
手指攥住的力道不減，謝策玄的嗓音愈發像是撒嬌。
“再親一次。”
“……不要得寸進尺。”
“是你偷襲在先，我還沒準備好呢，再親一次嘛，求求你了。”
嘴上說著求她，但身體卻早已越貼越近，壓得濯纓不自覺地偏過頭，她的視線越過他肩頭，定在某一處。
“啊，帝君找過來了。”
謝策玄立刻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。
恰在此時，濯纓蜻蜓點水地吻在他臉頰，隨即靈巧地從他的桎梏中逃脫。
少女噙著笑回眸：
“走吧，再不走，天後和帝君真要找過來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，所有人都發現謝策玄今日的心情格外好。
伏曜有些懷疑地問濯纓：
“他怎麽回事？發生了什麽？他怎麽蹦跶一路了？”
濯纓：“不知道哦。”
大致已經猜到了什麽的天後看了看蒙在鼓裏的伏曜和昊天帝君，搖頭但笑不語。
燈火夜幕下，人間界的又一朝盛世即將拉開序幕。
而被香火連通的兩界，遠在九重天的仙人，仍會如過往千萬年那般，默默註視人間。
壽數無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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